
有时候,觉得诗歌离我们很近,诗人却很远,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,他们在干什么;有时候,觉得诗人离我们很近,我们从媒介看他们裸诵、闭关、被包养,现在又论斤卖诗,很热闹,但,却看不到诗歌在哪里。
想要真正认识一个诗人和他的诗,要穿越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,而且一定不要被他和他的诗的表象所左右和迷惑。跟苏菲舒对话,就像捉迷藏,他语音轻缓,态度有 些腼腆,但我知道,他的相貌、言语、文字和行为,都是阻碍我们了解他的荆棘,必须穿过这一切,才可能接近和到达他的内心。
诗人的内心里,究竟有些什末呢?
不要过分强调诗歌商品化
问:从19号开始到现在(谈话时间为22日下午),卖了多少斤了?
答:总共卖了大约三四十斤的样子吧。
问:来买诗的一般都是什么人呢?
答:大部分都是圈子里的人,搞诗的、搞艺术的等等,文化艺术界的。一般老百姓也不会跑到798来,来的都是感兴趣的。
问:你是以什么方式来卖诗?
答:我这个诗一共100页,每一页摞成一堆,一共在地上摆了这末100堆,来买的人可以自己挑,喜欢哪页就挑哪页,就像在超市买东西一样;也可以干脆把这 一摞都买走,因为我的作品以后不会再复制,你买走了,就是唯一的拥有者,别人就看不到了。而且,不管你买多少,我会给你做一个包装,有我的签名,有我的指 纹,也就是说,可以防伪,是不可复制的,所以有收藏价值。
问:那你这100页诗最后可以装订成一本书啊,这本书大概有多重,按标价100元一斤,值多少钱?
答:整个这本书的重量大约是6两,60块钱。这是我2005年—2006年创作的一首长诗,当时住在通州一个叫喇嘛庄的村子里,所以诗的题目就是《喇嘛 庄》。这首长诗还有个特点,在形式上很新颖,像古诗一样上面是诗,下面还有注释,因为我提倡“物写作”,我的诗像物体一样,朋友们觉得可以再附加一些文 字,既作为解释,又可以丰富作品的内容。最后共同形成了这个作品。注释部分的作者是我的前妻,当时我们生活在一起。
问:你为什么会想到论斤卖诗的创意?
答:这个想法早就有了。大概1997年的时候,我就在东直门摆过摊,论首卖诗,一首2块钱。年轻嘛,就是觉得挺好玩的。后来,我一直想在农贸市场卖诗—— 我喜欢农贸市场那样乱乱的感觉,不喜欢大商场——我想租一个摊位,也像卖菜、卖猪肉那样来卖诗。我还去酒仙桥的市场去问过。后来觉得还是不合适,因为卖东 西要针对一个相对的消费群体,所以最后选择了在798的画廊里面搞。
问:那么,能不能说你选择的其实只是一种形式?
答:我当时有三个想法。一个是诗歌的买卖方式,跟小说一样,要么发表在杂志上,挣稿费,要么出诗集,拿版税,基本就这些方式。我就想论斤来卖,我也不是要强制别人也这样,我只是在尝试一种可能性。
问:那,这样的形式,是否把诗歌商品化了?
答:诗歌本身就是商品啊,早就商品化了,稿费、版税,就不是商品化了吗?现在是很多媒体在强调诗歌商品化的问题,如果别这么故意强调,其实没有什么的。
问:但是,如果你论斤卖,那么衡量你诗歌的价值,就发生了变化。那末,人家买的,是你的诗歌的质量还是重量?
答:这个不能分开,只是形式的问题。如果我把诗刻在水杯上,或者一个小雕塑上,都可以呀,只是载体不同罢了。那你说你买的是什么?是水杯还是诗?
问:可这样会不会有人说,大家关注的是你卖诗的形式,而不是你的诗歌本身的价值?
答:会有人这样想的。再比如诗朗诵,有的人配乐朗诵,有的人用其他方式朗诵,而我尝试过默读,以及裸诵等等,都只是在寻求一种方式,一种可能性。当然,不管形式如何,都离不开诗歌的。卖诗的形式和和作为内容的诗歌是脱离不开的。
问:诗人的生活很清贫吗?如果完全靠诗歌的话,能不能维持生存?
答:会很困难,诗人们一般都有别的职业。
问:诗的稿费一般有多少钱?
答:这个不一定。我记得有一次发了一大堆,结果拿了几百块钱,还是我拿到的最多的稿费。很多杂志都没有稿费的。
让诗歌跨越界限
问:你这次的卖诗给人感觉很像是一个“行为艺术”,诗只占一部分。
答:这是我的第二个想法。卖诗的这种形式打破了诗歌与其他艺术的界限,这里面有诗、有行为艺术、有装置艺术,等等。其实对诗歌来说,以前也有诗化小说等等,我觉得越界也是很常见的。
问:可那都是在文学圈,你这次可是跨出了文学范围了。
答:是,这次跨度比较大。我觉得优秀的东西,应该善于打破界限的束缚。
问:圈子里对你卖诗的议论多吗?
答:这次到没有上次那末大,也不是轰动,是愤怒,大部分人觉得,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吧,有人觉得还不错的。
问:你对这次活动的预期是什么?
答:这是我想说的第三点,我当然是想卖钱的,这一吨诗如果都卖完的话,能卖20万。可能以后我还会做别的,我想做一个诗工厂,把诗歌产品化、日常化,让人们在家里到处都能看到诗歌。
问:那么这种过分商品化的行为是否消解了诗歌本身的意义?
答:也不是过分商品化。商品化是很正常的,可现在几乎成了贬义词了。你消费的还是一种文化,而且我觉得买的人还是有一种需要,跟买菜一样。
问:诗歌在很多人眼里,是非常神圣、严肃的事情,所以大家才不接受你把诗歌当菜一样卖。
答:我之所以尝试卖诗,就是想打破大家的这种想法。
问:那你不觉得诗歌是神圣的吗?
答:不能这样说。我的词汇表里很少有神圣、伟大、万岁这样的“大词”。这样的字眼只会蒙人,没有什么具体的意思。除非你有惰性,你依赖这些词汇。
问: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也不局限于概念,我说的神圣伟大,是指人们对诗歌的普遍尊重的心理状态。
答:你说的现象其实很严重,结果造成诗歌的神秘感。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的。他们标榜诗歌的崇高伟大,为了诗可以怎样怎样,其实都是扯淡,他真正理解的才 有多少?别人对诗稍稍做些变化,他就受不了,实际上他距离诗非常遥远的。他已经被一种莫须有的东西禁锢了思想,而形成了一种惯性。
问:可是在你十几岁刚刚写诗的时候,作为一个文学少年,一定觉得诗歌是很神圣的。
答:那当然,小时候当然觉得是神圣的。那时候可能是被骗了,被人们普遍认为的一种东西骗了。
问:可是你不觉得那样的感觉和感情更纯洁吗?
答:那不叫纯洁,那叫无知。不能那样对比,如果一个人到老年,仍然能够像少年时代那么空灵通透,当然是一种境界,可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,如果你保持六七岁的状态,人家会说你弱智。我不希望把诗歌概念化。
裸体还是穿衣服,应该自由选择
问:自从去年你在“声援赵丽华”的诗歌朗诵会上脱衣事件之后,人们对你的议论比较多吧?
答:呵呵,我强调的是生活里的多样性。我举个例子,一个老师问学生,砖头有什么用,大部分学生都认为是用来砌墙的,但有个学生说,可以用来砸人。这是个笑 话,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。砖头可以用来砌墙,也可以用来砸人,也可以用来修理这把椅子,只不过我们大家的思维都固定了,僵化了,一旦新颖的东西就接受不 了。像美国200多年的历史就发展起来,与人们思维的新颖、活跃和包容度是有关系的,他们都见怪不怪了,当然前提是不造成伤害性。像“裸体”这件事情,其 实就是文化观念的问题,非洲有的地方,男女都是赤裸上身的——
问:但这属于地方风俗的范畴啊。
答:——不完全是风俗,这只是文化上的差异而已,不能说哪种文化是好的,其他的文化就是不好的。我希望达到一种自由社会,你也可以穿衣服,你也可以裸体,可以自由选择。现在,之所以人们觉得我的裸体刺激了传统文化,是因为传统文化已经形成一个堡垒,在禁锢人们的思想。
问:你是希望用自己的行为来打破这种禁锢吗?
答:也谈不上打破,我只是在尝试可不可以。我并不想讨论对错,文化艺术界的很多问题不能用对错来框定。
问:脱衣服那件事,你是出于对朋友的支持,还是对诗歌的力挺?
答:这件事也是被媒体误解并误导了的。我们跟赵丽华见过几次面,但不是深交。那次朗诵会并不会为了刻意支持赵丽华,只是一个朗诵会而已。
问:你当时脱衣服是事前计划,还是现场的即兴发挥?
答:是事先就有计划的。我前几年就有一组作品,是一组照片,从棉袄到裤衩,一张比一张穿得少。
问:那你想表现什么呢?
答:那你觉得吃饭干什么,有什么意义?干吗要想那么多?
问:可是不管你想不想,客观上都给人一种印象,就是你要通过一种自然的方式来表现一种自然粗朴的状态。
答:其实,我只是在考虑人和衣服的关系:是受环境等因素影响的,比如冬天穿少了很定不行,夏天穿多了会流汗。
问:但是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说,这样的生活常识还需要艺术家来用艺术的方式表达吗?
答:人们还是需要提醒的,否则很多人可能都忘了,所以需要提醒一下。这种提醒应该是无时不在的,而且可能让很多人难受。
问:难受倒没关系,关键是很多人会不理解,就像一些比较前卫的艺术,大家都是不太理解的。
答:我觉得这是时间问题。像杜尚的《小便池》,刚出来的时候挨骂,可现在价值两千万美金了。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想法,有一种东西是不可理解、不可想象、不 可形容的,一旦你说你理解了一个事物,那么大概也就是忽略它了,思维需要不断提醒,否则就会慢慢形成一种思维上的禁锢,扼杀其他可能性的存在。不止诗歌, 别的艺术也是这样。
我小时候,我大伯问过我两个问题:什么是文学?什么是诗歌?我当时不知道。我现在也不知道。可能我一辈子也不知道。但是重要的不是要回答这样的问题。而是通过体验把问题解决和消解了。当然问题很重要,它时刻提醒你要思考。
我是一个“物主义者”
问:你现在还写诗吗?
答:写啊,当然写,你怎么会这么问?
问:我的意思是说,很多诗人,尤其是1980年代成名的很多诗人,现在都不怎么写了。于是有人说现在不是诗歌的时代,诗歌需要拯救,你认为呢?
答:其实谈不上拯救。有人说我是在恶搞诗歌,其实我不是在恶搞,我是在探索,我把它当作是很严肃的事情。包括上次我脱衣服那件事,我也觉得是很严肃的,我是在很安静地做一件事情。我不是在有意调侃和娱乐大众。
问:可是客观上你造成了一种娱乐效果,至少大家这么认为。
答:是的,是因为误解和曲解比较多。不过我觉得没关系,这些热闹的表象会很快消失掉。慢慢剩下来的,会是真正的文化层面的东西。多年来,我一直尝试着对诗歌各种形式的突破。像穿衣服一样,为什么只能这样,或者只能那样?
问:你对自己怎样评价?在“诗人”这个中心词前面,你会选择哪些定语?
答:我是一个物主义者。我在网上搞了一个“物学院”,上面有一句话就是,我们不是要学习怎么使用物体,而是要学习怎么才能不使用物体。我们的理想是要达到一种不依赖物体的状态,越活越简单。
问:但这可能吗?像你这次卖诗,不也要通过“物”来表现?你的行为是否也因此成为了“物”?
答: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出位,我是在用行动在提醒大家,应该打破常规,打破思维定式。我可以做,你也可以做;我这样做,你可以那样做。一旦固定下来,就可能成为一种暴力,造成杀伤。宗教就是可以杀人的。
问:但你的反击也是一把匕首呀。
答:这不一样。我并不强制别人听我的,但是别人要强制我去听他的,而他们是强势,是多数,他们不允许少数人出格,以别的方式存在。所以他们对于我是暴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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